北珊

烧成另一个春天。

【堂良】合影一张二十块(八)

八、



 

绵绵细雨拥抱世间的时候,周九良做了一个冗长又繁杂的梦。



 

那个姑娘又一次出现在他的梦境,他数不清有多少次。可他永远只能看见女孩儿的背影——棕灰色的卷发长及腰部,大衣盖住短裙,只露出一双修长的腿。她穿高跟鞋要比周九良高上许多,少年没来由地有些自卑,他踮起脚尖,想让自己看起来跟女孩儿更登对一些。



 

她也不是一直穿着那件米色长衫、黑色短裙与纯白上衣的。尽管周九良从没看清过那条裙子是灰色还是黑色,但他觉得那该是黑的。女孩儿偶尔会穿风衣,长度依然覆过臀部,少年猜测这是被他主观意识所支配了,或许姑娘并不会这样打扮,可他就是想看她长衣底下匀称的腿。



 

她能满足周九良的一切幻想,包括爱情,包括性。她是少年竭力追逐的光,他不在乎晨星还是霁月、炽灯还是火烛,只要她耀眼,他就要跟上步伐。



 

苍穹之下缭绕着云雾,色调如同被烈火灼烧。今天这份梦里,女孩儿穿了连衫短裙,臂上堪堪挂住黑色的毛线外套。周九良一直跟在她的身后,从破晓行至薄暮。他想这梦该结束了,他从未和女孩儿一起度过夜晚。



 

可有时候事情不会如人所想,它偏要制造出些许差异。周九良随着姑娘走上沸反盈天的街道,峨眉月被零碎的星辰簇拥弯成长弓。天儿已经足够黑了,梦却没有完结的意思,周九良乐得追随喜欢的姑娘,揣着手把爱意写在脸上。



 

可好像有哪里不对,是什么地方出了错。



 

少年无端想起他的哥哥来,在这仅有女神和他的梦境里。他的鼻尖好像绕上一股清甜的桂花香,那是孟鹤堂车里独有的味道。他觉得后颈处有些肿胀,伸手去抚却什么都没有摸到。他的耳畔朦胧出现吉他弦音与男人的哼唱,而后消失在一片虚无里。



 

太不对劲了。



 

周九良被摆在一个岔路,左边路口是心爱的姑娘,右边尽头是孟鹤堂。他鼓足勇气上前去牵女孩儿的手,想要问个明白。她没有躲避却也没回头,只是任由周九良拉着。



 

“你能回头看看我吗?”周九良问道。姑娘的手心冰冷得像入了寒渊,他不肯放开,反而死死攥住。



 

“你会接受不了的。”



 

他第一次听见姑娘的声音,纵使这是被梦境捏造出来的。她的语调温柔,不同于少年所见过的其他姑娘,他用语言形容不出这种天籁。



 

“我不会的。”他说。



 

而后姑娘叹了口气,缓缓转过身来。周九良初见她的眉眼,觉得熟悉至极。他看到女孩儿化了淡妆,眉弓用深色描绘。西柚色在樱唇上点缀,眼尾是极淡的玫瑰粉。他的大脑忽然归为空白,高强度的电压从指间流入心脏。



 

周九良看见了女孩儿的左耳上,扣着一枚施华洛世奇的三角耳钉。



 

“九良,醒醒。”



 

雨下了一整晚,直到朝阳升起才堪堪终止。孟鹤堂睡到饭点却没在客厅见到室友的身影,他索性去推人的卧室门。刚一进屋他就瞧见了小孩儿被魇住的模样,被单在少年怀里皱成一团,床上的人眉毛紧蹙,额角渗出细密的汗。孟鹤堂开口去喊,小孩儿仍是一副焦虑表情,他抽了张纸替人把脸擦净,复又伸手轻推一把:“是不是做噩梦了?”



 

周九良皱着眉从梦中转醒,和孟鹤堂对上视线。他觉得脑部快要炸裂,四肢都浸入冰川。他看见他哥哥的脸与姑娘的重合在一起,不由得身形一僵。



 

“你别过来!”小孩儿的神色不受控制,以一种极其夸张的表情躲在小熊玩偶的后面,他从没有过这样失态,颤抖着声音驱赶对方,“你出去……你先出去……”



 

孟鹤堂虽不知道小孩儿究竟做了什么梦,但也清楚自己留下会给人造成困扰。他没有再去触碰少年,轻轻挪动着步伐退出房间。“好好冷静一下,九良,孟哥就在外面。”他说,然后他关紧了门。



 

——你要我怎么冷静。



 

小艺术家怎么也想不到,他梦里的女孩儿会长着孟鹤堂的脸。这算是自我暗示吗?他想,他的意识是不是出了问题,怎么能把他的哥哥和喜欢的女孩儿摆在一起。可是鼓噪的心跳不能作假,他好像在二人的身影重合的那刻,看见了缥缈又扑朔、但却真实存在的,爱情。



 

与其去追随一个没可能的人,为什么不去牵起身旁人的手。



 

桌上的日历被风吹动,周九良偏过头去看。他把这发生过的、他一时接受不了的事,归咎在四月一号的头顶上。



 

就当是愚人节开的一个小小玩笑,我得从明天开始才能正式爱你。周九良想。



 

而自那以后小画家的生活没有发生任何变化,依旧是吃饭睡觉、偶尔欺负孟鹤堂。少年善于隐忍伪装,他觉得还得再等一等,等到那人身边不再有蝴蝶,等到他的勇气足以令他越过鸿沟,他必须等。



 

孟鹤堂的生日来得突然,其实是因为本人不爱声张。他没有和粉丝们提及过,却忘了告诉小孩儿一声。直到那天栾云平拎着糖果礼盒过来敲门,周九良才知道还有这样一回事。



 

礼物不算太大,比普通的曲奇饼干盒子还要小上一些。透明的塑料盒里装有斑斓的糖,桃色丝带交错在顶部系成蝴蝶结。栾云平进了屋就把盒子放在了餐桌上,周九良正好窝在沙发里玩手机,他偷偷瞄了一眼包装精美的糖果,又强迫自己把视线收回去。



 

“孟儿生日快乐啊,今儿打算怎么过?”栾云平看向一旁的孟鹤堂,“礼物我给你带来了。”



 

“不是,栾哥,我不怎么吃糖您也是知道的……”



 

“谁说让你吃了,这是给九良的。”栾云平轻笑一声,拍了身旁人脑袋一下。孟鹤堂被拍得委屈,可也拿人没有办法,只好嘟囔着把桌上糖果盒拿起来,走到沙发旁塞进小孩儿的怀里。



 

“欺负人嘛这不是,我可是寿星啊。”



 

周九良被塞了个满怀,心思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重点:“孟哥,你过生日?”



 

大寿星被问得发愣,下意识地点了点头。是了,他想,他好像没和小孩儿说过这件事。前些日子本想提,又被繁冗的工作分了神,这些在他眼里无关紧要的事情,早就被抛到脑后去了。



 

“您也不告诉我一声儿……”



 

小孩儿少有地抱怨一句,语调软得像棉花糖。他真的不愿意胡乱去想,但孟鹤堂对他的不上心几乎摆在脸上。他忽然不想吃栾云平送的糖果了,虽然它们看上去很香。可是为什么呢,同样都是朋友,他却不知道孟鹤堂的生日究竟是几月几号,这是差别待遇吗。




 

“之前忘记了,现在告诉你应该不算太迟吧?”孟鹤堂瞧出了小孩儿的不自在,揉揉人的脑袋作为安抚,“等会儿一起出去吗,孟哥请你吃好吃的。”



 

“好。”




 

周九良发誓他真的不想理孟鹤堂,之所以答应绝对是因为他不想和自己的胃过不去。栾云平看起来一会儿还有事,已经开始在催促出门,他叫了声孟儿,孟鹤堂就跟着走到玄关。周九良磨磨蹭蹭从沙发上爬起来,眼神极力避着二人。



 

“嗨,我忘拿车钥匙了啊。”孟鹤堂换好鞋才想起这茬,栾云平早就等电梯去了,他只能喊在一旁趿拉拖鞋的小孩儿,“九良你去我房间找一下,应该在桌上,或者是左手边第一个柜子里。”



 

少年画家得了指令,虽有不满也只好揣着兜儿往孟鹤堂房间去。合租几个月来他从没有被允许靠近过孟鹤堂的卧室,这是第一次。他小心翼翼推开房间门,熟悉的桂花香气萦上鼻尖。孟鹤堂的房间布局同他几乎无异,只是要更加有温度一点。墙壁刷的是米色,和床单是一个色系,小孩儿环视一周才想起来,他是进来拿东西的。



 

黑色桌面上除了电脑、键盘和鼠标,没有其他的东西了,周九良左右找了一圈也没能找着车钥匙。他想起孟鹤堂说可能在柜子里,于是去挪动白色衣柜的推拉门。孟鹤堂的衣服极多,满满当当塞了三个柜子,他只打开其中一个,就能想象出来他的室友该多爱换衣裳。



 

也对,毕竟是主播。



 

钥匙放在衣柜底部,周九良眼尖,一下就瞧见了。他拨开衣服弯身下去拾,余光却看见了一个他极为熟悉的东西。



 

衣柜角落里,搁着一顶棕灰色的假发。



 

周九良永远不可能忘记这个颜色,他本身就对色彩极其敏感,那天碰见那位姑娘时他还多看了几眼。那顶假发的尾端烫着梨花卷,周九良全身血液都涌至脸颊。他一下没站稳跌坐在地上,觉得自己窥见了天大的秘密。



 

孟鹤堂穿过女装。



 

他的女神是孟鹤堂。



 

事实与梦境重合的这一刻,周九良还是没能稳住心绪。他颤着手拾起车钥匙,不顾触及人隐私的后果,转身打开了另外两个衣柜——映入他眼帘的是不同风格的衣服,但全部都是女人穿的,柜底放着几个礼品袋子,里面装着粉丝送的小礼物。周九良挑出一张卡片,看见上面写了“糖糖”二字。



 

“还没找到吗,九良?”



 

周九良还想去看,却听见声音从客厅传来,他连忙把东西归回原位,揣着口袋从卧室退出去。孟鹤堂依旧在玄关处等着他,他低下头去换鞋,不敢看孟鹤堂的眼睛。他把车钥匙囫囵塞给对方,趁人没注意掏出了手机。



 

刚刚在卡片上看见的两个字,应该是主播名,周九良推测。他悄悄避开他的室友,登上微博查找。事情果然不出他所料,他搜出了一个红色大V,微博id“你的糖糖”,粉丝数量912万。他光看小头像就能认出来,那确实是孟鹤堂,而且是女装扮相的孟鹤堂。



 

小孩儿忽然想起,某天他是有这样叫过的。那时的他尚未明白孟鹤堂的表情,而如今他已知晓。



 

“堂堂。”



 

——糖糖。



 

Tbc.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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